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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人面鱼急切游过去，见封香双目紧闭，似无所觉，问道，“封儿他怎么了？”
蟾蜍阁主道，“我喂他吃了龟息丹，能令人假死一段时日，在这水下，倒是适合他。”
人面鱼道，“这丹药对人无碍么？”
“尽管放心。”蟾蜍阁主保证道。
“如此，真是多谢阁下了。”人面鱼道，“此恩实在无以为报。”
蟾蜍阁主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正好手中有这东西，他又刚好出现在我面前，对我而言不过随手为之的事情，应算是他自己命不该绝才是。”
鉴天静静听了，忽而道，“阿弥陀佛，阁主有一颗禅心，可有意皈依佛门之下？”
蟾蜍阁主愣了愣，继而谦道，“国师谬赞了，我不过是一介糊涂商人，不敢玷污了佛门净地。”
“唉哟！”黄小仙怪叫道，“你怎么和明净一样，总爱叫人做和尚？”
鉴天道，“吾师与贫僧一样，是在渡众生。”
话虽如此，他见蟾蜍阁主不愿意修佛，倒是没有再纠缠下去。
阿幺道，“封香暂时无性命之虞了，倒是我们，现下该如何是好？”
他这话引得几人静了一静，如今上不能出，下不能入，正是尴尬境地。
“刚刚不是树妖所为，”鉴天皱眉道，“这水里，另有他人作怪。”
“不知是谁…”正说着，阿幺却是声音一顿，叹了一口气。
那些树根如同跗骨之蛆，没等几人歇口气，以追击之势袭来，只暂且被鉴天袈裟所阻，一时不能靠近。
“又要来！”黄小仙哀嚎一声。
阿幺道，“这树根生而无尽，与它们纠缠下去只会被耗到力竭，不如找到其本体，一举拿下。”
鉴天道，“正有此意。”
人面鱼已把封香藏入自己口中，闻后道，“只是不知该如何下手。”
“哈，幸亏我来了。”蟾蜍阁主道，“近日来为对付这女树，我收拾了一些物什，便是为了以防这万一。”
它舌头一吐，稀里哗啦掉出一堆宝贝。
阿幺看出是一些丹药和法宝类，思及这仙人骨树来历有些古怪，寻常之物不知对它有没有用，便对人面鱼，“鱼兄有何见解？”
人面鱼道，“这…我亦只是听闻…倒是曾经听长辈说过，仙人骨为被玷污的仙人所化，想来该是畏惧至刚至阳之气的。”
黄小仙道，“鉴天和尚童子身，又一身正气，该有你说的那什么气了吧？”
阿幺哭笑不得道，“国师再好，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心中却想到，这树三番两次与鉴天较量，的确是落了下风。
人面鱼在蟾蜍阁主的一堆东西里挑挑拣拣一番后道，“这几个或许有用。”
蟾蜍阁主道，“没想到竟然是它们合用。”
阿幺一看，人面鱼手中几颗是黑乎乎的木珠，他想了想道，“雷击木？”
蟾蜍阁主道，“我有个好友乃是百年老枣树，受雷劫后未死，便送了一小截被劈过的木头给我，我嫌弃那木头粗糙难看，便打磨出了几颗珠子放着，这会儿倒是派上用场了。”
雷击木因内含雷电之息，乃是天下至刚至阳之物，素来被用于辟邪，其中由枣木刻成的雷击枣木印，更是千金难求的好宝贝。
“我手中有一套阵法，正好可以配合它们来用。”人面鱼道。
阿幺道，“事不宜迟。”
人面鱼吐出一口小阵盘，念道，“起！”
便见那八卦式样的阵盘化为八块牌子，浮在人面鱼面前，那五颗雷击木珠其中四颗分散落入其中，另外则一颗被特别置入阵心。
阵盘发出金红色光芒，这冰冷的水中，阿幺立时感受到一阵久违的暖意。
几人被八块阵牌包围住，如同自湖底喷出的一团熔岩，直直击向被一团团浓密树根遮挡住的树身。
被假阿幺阴了一计的花非人感觉到树体剧烈抖动起来，他扯碎身上缠绕的树根，发髻之间，那只藏在其中的纸蟾蜍突然莫名激动地跳了出来。
花非人总算把身上的赘物全部去除，他推开黏在自己身上的假阿幺，厌恶地一把捏碎了它后，撕开了所在的树茧。
纸蟾蜍‘咕咕’连声催促几次后，向外面游去，花非人不明所以，只好跟在后面，它体形细小，在层层叠叠的树根间灵活来去，若不是花非人身体敏健，好几次都差点要跟丢。
一路行来，花非人隐约听见了不远处有说话声，他提速游了上去，将纸蟾蜍控于掌内，不顾其‘咕咕’直叫，悄声靠了过去。
这树妖入水后长得极大，花非人现在所见，正是有人在树身撞出了一个巨洞来。
此时那一行人与一人在说话，细细看去，一方正是鉴天与阿幺等人，另一方，却是此前失踪的沁心公主！
花非人见了阿幺，便已放下心来，正要出去，却被人生生扯住了。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的谎儿道，“别动。”
花非人正听到那小公主一句，“我自出生起，便有不足之症。”
沁心说到此处，泛着苦意笑了笑，第一次将这么多年来的心事赤-裸-裸摆在了除她和谎儿之外的人面前，一字一句，她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出口。
人有酸甜苦辣四味，但她自懂事起唯一知道的便是苦味。
一日三餐，皆是药膳，除此之外，醒来后第一口喝的，是药，睡前最后一口喝的，也是药。
她不能经风，不能日晒，不能大喜，不能大悲。
谁知道宝钗国尊贵的小公主六岁前都是一身难闻的药味，瘦得骨骼凸出，终日躺在床上，如同一具佝偻的尸体呢？
沁心，沁心，你们以为这名字是心头肉的意思么？不，是一想到这个孩子，连心都要凉了啊。
她那些健康漂亮的兄弟姐妹们都不敢接近这个奇怪的妹妹，她曾亲耳听见大王兄在帘外问照顾自己的乳母，“我的妹妹不是沁荟么？为什么里面那个妖怪也是呢？”
她是妖怪，而沁荟，大王兄口中的沁荟啊，那宝钗国娇俏的大公主，被人称为兰花上的露珠美人，亦是她的亲姐姐，却在见过她一次后，连续做了半个月噩梦后，再没来过。
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能躲在黑暗的屋子里，如同见不得光的鬼物，偶尔听见她的兄弟姐妹们跑过时飘过的笑声，就能回味很久。
她以为自己一直这样寂寞地活到死去，直到那天夜里。
十一岁那年，宫里不知为何弄出了很大的动静，她的乳母出去打探消息，只留了沁心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她素来眼睛不好，不能见强光，若是白昼，是需要落下厚厚窗帷的，是故那夜乳娘出去时，怕出意外，便干脆熄了灯盏。
沁心一个人待在黑暗里，虽然六岁后她已经能够站起来，但似是长期卧床之故，这具身体关节发育得并不好，稍稍走几步就会很累，那夜她干脆躺在床上，静静听着宫中变得越来越喧哗，渐渐起了睡意。
不知道自乳母出去后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奇了，我莫不是跑错地方了，这样浓一股药味！”
这声音十分陌生，是沁心从未听过的。
她半是惊吓半是好奇，小心翼翼开口问道，“你…你是谁？”
“屋里有人，怎么不点灯？”那人道，片刻却又道，“不点灯也好。”却是不说话了。
那夜没有月亮，屋里黑得很，连人影都很难看清，那人说完了话，屋内再没有动静，沁心等了很久，喃喃道，“走了…么？”
“还没呢。”那人说了这样一句话，又沉默了。
两人待在黑暗的房间里，明明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沁心却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些奇异的新鲜感，这时窗外走动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她正想说话，才出口了一个字，却听得‘嘘’的一声。
“别说话，有人在抓我呢。”他低声说。
沁心不知为何，听了这话，有些想笑——她也真笑了。
“他们不会进来的，”沁心说，“我这里，被大家忘记很久了呢。”
果然，那些沉重脚步声合着兵戈碰撞声从门外传来后，又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等外面的声音消失后，那人问道，“你…是谁？”。
沁心顿了顿道，“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谁…我已经忘了太久了。”
“可人总会有个名字，”沁心睁着眼睛感受着周围浓浓的黑暗，好奇道，“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名字？让我想想，”那人停顿了很久，久到沁心都快合上眼睛了，才道，“你听得见我的存在，却注定永远看不见我，我将会是你眼里最大的谎言。”
最后，沁心听见那个声音说，“那么，我就叫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