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也把心意表

十七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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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蕾接到冯骏的电话很有些意外;那个一向温文有礼的男人这回连称呼都没有,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小乐离家出走了,你知道她能去什么地方么?”

    这一句话,让钟蕾的脑部血管不由自主地突突跳了起来。

    这一天的下午近黄昏,钟蕾在后街七号找到了蔡小乐;她还记得小乐被齐家琛解雇掉的那个晚上喝得醉熏熏从这里走出来的样子。

    正是晚餐的时刻,酒吧里当然没有什么顾客;确切地说只有蔡小乐一个人趴在一张四方桌上,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愁眉苦脸的酒保站在她身侧,看到钟蕾笔直走过来简直如见救星。

    “你是她朋友吧?快接走。这女的从中午开门就一直坐在这喝,胡说八道大呼小叫的,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

    钟蕾也苦了脸;蔡小乐这又是整什么幺蛾子!就算冯骏脾气再好、再喜欢她,你总是这么闹,长此以往人家也受不了。

    “咦,蕾蕾?”蔡小乐终于抬起头的时候,眼神也是直的,好像没有焦距。她一根手指戳向钟蕾,人晃晃悠悠想站起来。“你知道我……没脸找你,所以你先来找我了,是不是……”

    钟蕾顾不上诧异,连忙上前一扶,“你先别忙起,等我打电话给冯骏来接你。”

    小乐却坚定地摆手,“别找他!他还牛了,说他两句他就摔门出去,稀罕么?地球人谁不知道我喜欢的是齐家琛,我稀罕他么?”

    钟蕾的心咯噔一下,下意识就想说你那种不叫喜欢,你应该认清现实,好好珍惜身边的人。可是反念一想,她却又有什么资格这样说别人?

    当她的眼睛望到齐家琛的时候,甚至对方根本连她的名字都未曾留意过。

    “我全都知道,蕾蕾,你也喜欢齐家琛,我全知道。我看到你的那件绿色运动裤子,齐家琛的衣柜里有一件上衣。你对齐家琛……我就知道了。”蔡小乐得意洋洋说完,脸上却渐呈苦涩,“蕾蕾,其实你跟他怎么样我完全管不着,可是我心里很难受。你懂吗?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就算是情敌你又怎么能这样对我……”

    她皱着眉头一遍遍敲着钟蕾的胸口,力很大,敲得人生疼。

    钟蕾有些脸红心虚,却又想不明白,一般痛心疾首的人不都是要捶打自己胸膛的么?怎么蔡小乐醉成这样竟然还能记得去捶别人?!“先别说了,你先把衣服穿好,我给冯骏打电话。”

    “我要说!”蔡小乐一下立得笔直,“我不说出来我连觉都睡不好。我天天失眠,你知道吗,我天天失眠,一闭上眼就是你被锁在监狱里的样子,就是那张收据的样子。钟蕾,你那张收据,就在那个晚上,我在你抽屉里,看到了!”

    钟蕾的耳边,轰的一声,所有杂音全部消失了。

    刚刚所有因为自己那暗恋的小心思被人揭开之后*裸的羞涩感、隐瞒好友的罪恶感全都忽然不见,她听到蔡小乐继续絮絮叨叨说着“我应该把看到过那收据的事情说出来,其实你开庭那天我真的想进去给你作证的……我都走到法院门口了,可我真不知道我怎么就没走进去。后来我也想说,可是都判决了,我实在不知道跟谁说……我真的想了很久去找谁救你,我也想不到……蕾蕾,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

    她一直在说,她也一直在听,却又好似再没一个字听清楚进去。钟蕾的耳边,完全只有那一句话——“那张收据,我见到过……”

    离开的时候,冯骏还没有到。

    钟蕾实在等不到他来,只是交待酒保好好看住蔡小乐,便一个人走出了后街七号。

    街上有挽着胳膊走过的中学女生,边笑、边聊、不看路。直到身后的汽车‘叭叭’狂鸣笛,她们才恍然大悟笑着跳上人行道。这让她,想到了蔡小乐。

    她和小乐上初中第一天就被分到了同桌。

    对于一个性格内向、不爱和同学交流、没有母亲、还恨着父亲的孩子来说,谁能知道朋友意味着什么?性格孤僻已经很要命,偏偏还学习好,你考试成绩好的时候,大家懒得理你;你偶尔一次发挥失败,就成了明星。

    一直到现在,钟蕾能清清楚楚记得自己一张因为答题卡上完全排错了顺序而得了五十八分的试卷被人贴到了黑板上的那一天,蔡小乐把那个女同学的试卷撕成碎片的样子。

    十三岁那年因为郭巧芸,钟蕾被父亲骂出家门,那一夜是小乐陪着她哭、逗她笑、伴着她迎接到了她的初潮。现在想起来,她在少年时代所经历的所有大事,几乎每一件都有蔡小乐的痕迹。蔡小乐,任何人的一生中都没可能存在第二个可以这么好的朋友,钟蕾也一样,再没别人。

    初春的季节来了寒流,这个傍晚格外的冷。

    孤独的人,其实格外害怕孤独。因为身边没有什么人,所以那寥寥无几的、陪在你周围的,就格外重要。柏塘的天空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灰暗的?不再像她小时候的模样;那个时候,还能叫蓝天。

    其实刚刚,她真的很想揪着蔡小乐的脖子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明明看见了那张收据却不肯站出来说一句话,这跟心甘情愿给齐盛尧当走狗有什么区别?

    或者说,她也可以大度一些,一笑置之。告诉自己,事实上就当时那种情况来说,在那么‘确凿’的证据面前,顶着朋友的关系闯进法庭说自己曾经见过那么一张收据根本于事无补。很有可能,如果蔡小乐真那么干了,搞不好就会以扰乱法庭秩序或者涉嫌作伪证的罪名被逮捕起来。

    以上种种,都可行;可是要命的,她都不想行。

    钟蕾拨了拨脑后的短发,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一团乱。还憋得喘不过气,胸口闷。

    街道上那么多的车,城市那么拥挤,可这世界,一下子显得那么空旷……

    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齐家琛公司的楼下,从没像现在这样想见到他。她想见他,却又不知道凭什么见他:失魂落魄地走到他面前、扑到他怀里哭诉自己遭到了背叛,先抹他一西装鼻涕眼泪再说……她实在缺乏这种爆发力;那么随便找个合理而又拙劣的借口,去同他说几句话也好,她偏又不屑。

    腿上这时候才觉出酸麻,一时间竟没有一丝气力再前行下去。到了这个时候,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的失败。说什么眼界高、原则性强、个性太独什么的都是假话,现实只有一个——竟然没有一个合适的人能在此时陪陪她。

    垂头丧气中正准备叫出租车,听到不远处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钟蕾回头,原来是齐家琛的助理田大力。

    这位兄弟还理着一根根挺在头上的时髦发型,配着合体裁剪的单排扣西装,时尚的男白领;此时正追着一个人从大楼里跑出来,面呈焦急的复杂之色。

    走前面那个人钟蕾倒也认得,齐家琛公司的副总,姚远。

    “姚总,齐总也是一时着急,你别太在意,他不可能真就同意你离开恒远。你在恒远这么久,齐总的为人你不是不清楚……”

    “就是因为太清楚了,”姚远没等田大力说完,气气地打断。他的语速很快,清晰而有力,明显带着情绪。“你说齐总以前什么时候做过这么糊涂的判断?!谁都知道,让那些小公司挂靠在我们恒远名下,从近期看是能提高公司的营业收入没错,可长远呢?它们没资质、缺少信誉担保,甚至很多根本就是皮包公司,这些人顶着我们恒远的牌子会有什么后果?这么简单的道理连小学生都懂,他怎么会不知道?”激昂的声音瞬间停止,两个人都面色艰难。

    “齐总也是没办法,现在公司不是有困难么……”

    “好好的公司不好好经营,非要跟齐氏集团做那些无谓的、不自量力的意气之争,搞到现在不得不用这些不知所谓的挂靠费来维持公司的收入。我为恒远工作了七年,大力,七年啊!就算是公司是齐家琛的,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自己把恒远的招牌砸烂!我刚刚表示一点异议,他就拿出老板的派头来,这不明摆着让我卷铺盖走人么?!”姚远气难平,田大力只好尴尬地陪着笑脸安抚。

    “他也没这么说啊,还不是你自己一生气把工作牌子拍会议桌上了。”

    姚远脸上一冷,再开口却是苦涩,“我承认我是有点激动,本来寻思着能把他拍醒,谁知道是给自己拍出了恒远。”

    “姚总,这么着,你也不用就辞职,什么事都有个回旋的余地。毕竟是经营理念有差异,这不算什么大事,不是非要闹到离职不可。”

    “再说吧……”姚远满目欷歔,勉强一笑,有些不甘地坐进了自己车里。临走,却还是降下车窗对着田大力嘱咐了一句,“你还得跟他说说,那个挂靠的事儿,真不靠谱,不能让他犯糊涂。”

    姚远开着车行远了,田大力也转回了写字楼里,钟蕾看着那闪亮亮的门厅玻璃,感觉身上最后一丝气力也流淌了出去。